在我的舊影集里,一直珍藏著兩張老照片,距今都50多年了,我還會經(jīng)常地翻出來看看。照片是黑白的,是用120相機拍攝的。黑白膠片的時代,照片很少,只能記錄下人生的幾個瞬間。正因為少,就顯得更加珍貴。在一次次的翻看中,每次都會喚起我對往事的諸多回憶。老照片背后深藏著多少難忘的故事,也記錄著多少只有在那個年代才能看到的人與人之間那種既淳樸又深厚的情誼。
我是1961年來到膠片廠的,正是共和國遭遇特大困難的年代,然而那又是一個人人只講奉獻、不計報酬的年代,那又是一個一邊餓著肚子、一邊又激情四溢的年代。1997年我退休了,在退休后的日子里,也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工廠的變化和發(fā)展。一個廠房,一臺設備,一段歲月,一份真情,一磚一瓦皆為史,一草一木總關情,多么讓人留戀以往的時光!去年,我滿80周歲,也是我退休20周年紀念,我不顧自己年老體弱,毅然決然地只身到廠里走了一圈,從廠前區(qū)到老醋纖車間,從鐵道專用線到3#機,沿著幾十年來我自己走過的足跡尋找著我失去的記憶!
下面就是與這兩張照片有關的故事—
甘為綠葉,托起紅花——回望《空分工段》
《空分工段》是膠片廠里的一個輔助工段。建廠初期膠片廠面臨著重重困難,工作千頭萬緒,各項管理工作都沒有走上正軌。各個單位的工作,特別是一些輔助單位的工作,除了依靠上一級領導的布置和安排之外,更多的是要發(fā)揮本單位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而《空分工段》正是這樣一個能夠充分發(fā)揮自己主觀能動性的好單位。
空分工段同志們在廠房前的合影(大約拍攝于1962年5月)后排左起第一人為作者,第二人把手搭在作者肩上的那位就是50年代回國參加祖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印尼華僑。
這是建廠初期,空分工段同志們在廠房前的合影,背景上空曠荒涼的廠房和身后那雜亂無章的土堆,彰顯出那個年代的困苦與艱辛。但是你再看看人們的神態(tài)和表情,卻又是那樣的充滿著樂觀與自信,這正是我們那一代人性格的寫照!
《空分工段》,那是一個團結友愛的集體。他們有的來自保定,有的來自河南,有的來自江西,有的來自東北,還有一位是來自印度尼西亞的歸國華僑,真正是來自五湖四海。他們中間有大學生、中專生、高中生、廠技校的畢業(yè)生。他們整天在一起摸爬滾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一脈溫馨,一縷魂牽,留下了多少刻苦銘心的回憶與懷念!
《空分工段》,那是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無私奉獻,伏在花下,陪花綻放的集體。從1962年春季到1963年5月,幾近一年的時間,他們配合蘭州化學工業(yè)公司安裝隊,順利地完成了第一套空分設備的解體清洗,安裝調試,聯(lián)動試車。成為膠片廠建廠以來第一個進行正規(guī)聯(lián)動試車的單位。
我還清楚記得1963年5月1日,《空分工段》聯(lián)動試車那激動人心的場面。這一天晴空萬里,我們早早就進入了空分廠房,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敞亮、高大的廠房里,雄偉碩大的空氣壓縮機像一頭雄獅,穩(wěn)穩(wěn)地匍匐在廠房的地板上。在它的北側,一臺將近10米高的分餾塔,像整裝待發(fā)的火箭發(fā)射器一樣,聳立在人們的面前。上午9時,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隨著一聲令下,空壓機拖著沉重的轟鳴聲,啟動了,那直徑接近2米的巨大的皮帶輪,不緊不慢的旋轉著,也不緊不慢的撥動著人們的心弦。一會兒,分餾塔的溫度開始下降,-10C°、-60C°、-120C°、-270C°……溫度在一點點下降,人們的信心卻在一步步高漲。兩個多小時之后,只見到距廠房不遠處的氮氣柜那巨大的鐘罩開始緩緩地上升了,人們的歡呼聲立即響成了一片,試車一次性成功了!多少個日夜的鏖戰(zhàn),終于在流延機試車之前制備出合格的氮氣,為流延機的試車投產(chǎn)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今天,我又有機會回到了闊別55年的老《空分工段》,但是,已是人走屋空了,由于科學技術的進步,空分設備已經(jīng)被取代,只剩下空蕩蕩的老廠房在向人們述說過往,廠房外那臺龐大渾厚的氮氣柜還在樹蔭下傲然地挺立著,似乎在向人們顯示著往日的榮耀。
回望空分工段老照片,心中充滿無限的懷念,流年似水,太過匆匆,當年的膠片廠已經(jīng)走過了60年的風風雨雨。照片里的同志們也同其他樂凱人一樣,用他們默默的一生共同創(chuàng)造了樂凱的輝煌。但是,又有多少人能記起他們的名字!在樂凱這個大花園里,他們就像是一棵棵平凡無奇的綠葉,在盛開的鮮花面前,從來靜默不語,把自己的畢生的精力和營養(yǎng)毫不吝嗇地奉獻給鮮花,守望著她們綻放,呵護著她們成長。
消失的工段,不變的情感——回望《磁粉工段》
和《空分工段》一樣,《磁粉工段》也是一個輔助工段。但是它的現(xiàn)狀還比不上《空分工段》,《空分工段》畢竟還保留了廠房和氮氣柜,供人們懷舊,《磁粉工段》卻連廠房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那些深深刻在人們腦海里的故事和永遠也忘不掉的情感。
1965年,在經(jīng)過了多年的打拼之后,膠片廠終于投產(chǎn)了。隨之而來的是,拍攝電影時與電影膠片同步錄音使用的電影錄音磁帶不得不被提到日程上來了。生產(chǎn)磁帶,必須要使用磁粉。當時國內還不能生產(chǎn)。新型的晶種法磁粉,在廠研究所的磁帶室剛剛研制成功,還沒有放量。原有的磁粉生產(chǎn)設備又不能生產(chǎn)晶種法磁粉,必須要進行徹底的改造。在這種急迫的情況下,《磁粉工段》的一幫年輕人,知難而上,主動承擔了改造任務,一場自力更生、群策群力的改造工程開始了。這場破天荒的以工藝工為主,以施工單位為輔的設備改造工程在經(jīng)過了將近半年的拆拆裝裝、修修改改之后,終于竣工,并實現(xiàn)了一次性試車成功。繼而于1968年5月1日正式投產(chǎn)。此后,使用自己生產(chǎn)的磁粉陸續(xù)生產(chǎn)了大量的電影錄音磁帶、地震儀磁帶、普通錄音磁帶和盒式錄音磁帶,為膠片廠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這次設備改造,不僅僅實現(xiàn)了自己生產(chǎn)磁粉的目的,同時還鍛煉了隊伍。
這是磁粉工段的同志們在工段對面的小樹林前的合影(大約拍攝于1970年左右)。第二排左起第二人為本文作者。
《磁粉工段》是一個以自力更生、艱苦奮斗而著稱的集體。人們都知道,膠片廠是一個精細化工企業(yè),生產(chǎn)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對凈化的要求非常高,生產(chǎn)車間都是恒溫恒濕,操作人員都要穿著防靜電的工作服。但是很少有人會想到,躲在一個角落里的這個《磁粉工段》卻是一個高溫高濕,個別崗位還要接觸粉塵,操作條件很是惡劣的環(huán)境。但是《磁粉工段》的同志們,一直毫無怨言,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工作著,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磁粉工段》的出色業(yè)績,獲得了各級領導的肯定,但是那個年代沒有物質獎勵,只是從精神上給了他們很大的榮譽。1969年讓他們派代表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慶祝建國20周年的盛大國宴;1972年讓他們派代表參加了在市招召開的《保定市先進單位和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1978年化學工業(yè)部又讓他們的代表參加了在大慶油田召開的《全國第二次工業(yè)學大慶》會議,并獲得了《全國化工企業(yè)紅旗單位》的光榮稱號。
《磁粉工段》的同志們敢想敢干,勇于創(chuàng)新。在設備改造和生產(chǎn)運行中,涌現(xiàn)出許多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磁粉生產(chǎn)用的晶種槽、生長槽及其空氣分布裝置;雙支撐、旋轉式的還原氧化爐;電滲析法純水制備裝置……這些都屬國內首創(chuàng),對磁粉生產(chǎn)工藝的發(fā)展起到重要的作用。只可惜,當時我們對知識產(chǎn)權的意識很薄弱,廠里也沒有相應的獎勵制度和保護措施,使這些很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發(fā)明就這樣聽之任之了。不成想,幾年之后我們中間的一名技術人員調到了南方的某一個專門生產(chǎn)磁粉的磁粉廠,他把這些技術稍加改頭換面,移植了過去,在那里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南方人思想開放,我們那位在保定并不起眼的老戰(zhàn)友,在那里不但得到了提拔重用,還拿到了據(jù)說是數(shù)量不菲的獎金。
《磁粉工段》是一個充滿朝氣的集體,在這里會讓人感到一種永遠奮發(fā)向上的推動力。工段建立初期,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年輕人,他們個個朝氣蓬勃,由于還沒有生產(chǎn)任務,時間稍顯空閑,便經(jīng)常能看到他們練摔跤、拋沙袋、打兵乓球……隨后開始了熱火朝天的改造工程,和繁重的生產(chǎn)任務,工段就不斷地得到了充實和發(fā)展壯大。在最鼎盛的時候,工段里集聚了10多位大學生;集聚了包括8341轉業(yè)軍人在內的10多位轉業(yè)軍人,更有一位隱名埋姓多年,受過5次褒獎的抗美援越戰(zhàn)士;集聚了4名北京知青和兩名從內蒙古生產(chǎn)建設兵團回來的女戰(zhàn)士……這些同志在《磁粉工段》這個小集體里得到了很好的錘煉,多年后有的被提到了領導崗位;有的調到了外單位,很快成為那里的骨干;有的成為了工農(nóng)兵大學生,畢業(yè)后在新的崗位上做出了優(yōu)異的成績,其中還有兩位已經(jīng)著書立說,流芳于后人……
由于科學技術的迅速發(fā)展,磁記錄技術漸漸被新技術取代了,磁帶事業(yè)的輝煌業(yè)已寫進了歷史。但是,人們應該不會忘記樂凱在用他的彩色膠卷裝飾了一代人的青春,用最便宜的價格在神州大地上掀起了一股“彩照熱”的同時,還曾經(jīng)用他的盒式錄音磁帶也掀起了一股風靡全國的“流行歌曲熱”,那時,大街小巷,公園廣場,到處用我們的樂凱盒式錄音磁帶播放著諸如《外婆的澎湖灣》、《濤聲依舊》等歌曲,委婉卓絕,讓人們聽的如醉如癡……
今天,我邁著蹣跚的步履,舊地重游,在那一片曾經(jīng)用我們的汗水浸透過的土地上,再也找不到我們那熟悉的廠房,代之而起的是一座挺拔的辦公樓。然而,映入我眼簾的卻不是辦公樓的秀美,反而是當年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我仿佛又看到了跳進生長槽里清洗鐵皮的李蘭波、看到了在離心機上更換過濾袋的李大印、看到了在噴霧干燥器旁打漿的范文成、看到了正在給還原氧化爐加料的宋玉芝……屈指間,眼前這片熱土,已經(jīng)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白駒過隙,物是人非,當年的那些老同事,最小的也已進入了古稀之年。想起來,怎不讓人浮想聯(lián)翩,心潮澎湃。
時近中午,我不得不戀戀不舍地踏上了返回之路。此時正值人間四月天,四月的樂凱園,大地泛綠,樹蔭低垂,百花吐蕊,桃李爭艷?;赝俏以?jīng)為之付出寶貴青春歲月的《空分工段》和《磁粉工段》,已經(jīng)舊影難覓;回憶那些曾經(jīng)在一起奮斗過的戰(zhàn)友,也已經(jīng)天南海北,各奔東西了。
樂凱在一天天從輝煌走向更大的輝煌,那些曾經(jīng)為創(chuàng)建樂凱的輝煌而奮斗了一生的人們卻漸行漸遠,逐漸地走向衰老。他們中間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領導人和精英人物,已經(jīng)名垂史冊,但是為數(shù)眾多的平凡的勞動者,卻被淹沒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之中了。所以我想盡我的微薄之力,盡其可能地為他們留下一點點筆墨,以撫慰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孫后代,同時對樂凱的后來人無疑也會是一種巨大的激勵。